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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白头

  事实证明,痴梦是美好的,现实却有一点儿残酷。   中午,骄阳似火,烘烤着院中间的大榻,喜眉微挨一点儿身便被烫得直跳起来。“怎么办……”她拉着音顾,发愁地问道。   音顾沉吟片刻,叫了下人去买些木材来,不过两天便搭起了个凉棚,凉棚下原想种些带藤的花籽,不过喜眉看中了会爬藤的苦瓜黄瓜,觉得这样更有意思,音顾便依了她。   观察着那些芭蕉能不能活,时刻注意着不要让鱼缸里的锦鱼饿着肚子,还要给小菜苗浇水,喜眉这几天有些忙。忙到许多事情都没有注意到。   比如到了晚上音顾很自觉得跟着她进了房,但是因为她白天东转西转的原因,倒在床上就能立即入睡,自然不会看到音顾微皱的眉头。两天下来,她便看到音顾立在那排芭蕉前面无表情地想着什么。她也算有些了解音顾了,所以总觉得音顾不像在想什么好事,那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冷光吓得她赶紧护住身后的芭蕉,追问起来。结果,才知道,音顾竟然在考虑是不是要把这些东西给拔了。喜眉自然不肯,对于她来说,这是音顾送给她的不亚于那枝鲜花的美物,她只有仔细经营了才能对得起这份用心,哪能让她反尔。等问及音顾为什么要这么做时,这人又成了闷葫芦,只是面色不好罢了。   为了让音顾打消这个念头,喜眉也是想尽了办法。夜幕降下后,院子里有些儿风了,她把吃晚饭的地方直接选在了榻上,搬了那如桌般大的榻几,招呼着丫头端上好菜,然后在凉棚四角各挂上灯笼,再把音顾客气地请过来。   音顾自然不会跟她客气,见她要爬到榻的另一边,便一把把她抓过来同座。喜眉不敢反对,乖乖靠着她坐下。   见到音顾时喜眉起先是呆了呆的。今日太阳猛烈,现在尚有余温,她喜欢拿把扇子去热,音顾却嫌麻烦,随意换了件凉快的衣裳就出来了。不过这凉快是凉快的,轻薄自然是免不了,所以喜眉依稀可以瞧见她的一双长腿,又见她赤着足只踏着双木屐,连足背的曲线都觉得那么美,便觉得果然音顾若是不穿衣服,一定极有看头。喜眉发现自己竟然动了吓人的歪脑子,便忙扭开头去看向别处。

西院子后门外有棵皂荚树,虽然不高树干也有些扭曲,却还是十分粗壮的。上面的树冠有些像稀松的头发,据说每年到了秋天的时候,树上结的皂荚都被人撸去洗衣物,年年复此,这树就长得不是那么好了。   这皂荚树虽在院外,可树上已经有知了停歇了,入了凉夜也还叫唤几声,喜眉与音顾便是在这嘶叫声中吃饭的。   多吃得两口,喜眉便又觉着热了,一把团扇扇得呼呼作响,散发都跟着飞扬起来,又直往一旁的音顾脸上拂去。有些微痒的感觉,音顾眯了眯眼,享受着这连带的风,把菜送到口里细嚼慢咽。   在吃东西这方面,喜眉向来是有些急性子的,总是一碗饭吃掉了,音顾才将将空了半碗。这个时候她就开始说话,天南地北的,知道不知道的,总是给音顾当个乐子。   饭后丫头把荔枝端了一盘子上来。到了这里,喜眉才真正知道当初音顾刁难过那个麻子跑堂的什么“白满头”是怎么回事。这宅子底下便有一个冰窖子,据说当初是因为姐姐喜欢吃冰镇过的杨梅才想法子弄的。这会儿冰窖子又起了作用,那些荔枝搁在里面一时半会是不会坏了。   喜眉接过盘子便开始剥荔枝,这两天来每次剥得第一颗她都给了音顾吃,讨好之心溢于言表。可是,大概荔枝是热性的原故,音顾觉得多吃两颗下来,心热直冒。她干脆握了喜眉的手,不让她继续剥下去。“怎么只剥给我吃?”   喜眉眨眨眼,疑道:“你不是很喜欢吃吗,我剥的时候也不见你说话啊。”“……”音顾终于知道砖头砸在自己脚上了,她起初只是很享受喜眉替她“剥”的这个动作而已,尤其嘴唇偶尔会触碰到她的指尖,令她总想将口再张大些,连那两根青葱玉指也一并吞进去。   好在这只是想想而已,喜眉去了未央宫几天,这才刚回来,她不想再把人给吓跑了。   不管她在未央宫里发生什么事,看来都敌不过自己的影响力,否则她早该提点什么了。   想到这个音顾心情又好了些,伸手去剥荔枝给喜眉吃:“这东西不可吃太多,火气大。不过皮却是很凉的,可以降火。”   音顾做过大夫,她的话喜眉自然是相信的,可是想想这东西一表一里,竟然完全相反,她便也觉得有些意思了:“我听过‘风能使人凉爽亦能助火成灾’这样的话,看来这世间的事,都是一正一反,说不得准。”   音顾微笑着塞了一颗荔枝给她:“哦,还有什么心得?”“还有啊……”喜眉转了转眼眸,带着几分狡黠地说道:“与子商合起伙来耍我的人是你,替我把这里布置得像画中一般的也是你。”说罢她还偏了偏头,微有得意地笑问,“如何?”   这回轮到音顾愣住了,兼而语塞。   她很少有这种时候,有些微的尴尬,很想立即变成透明的东西消失掉就好了,那么她就不必面对喜眉这般可爱的反问。可是她毕竟是音顾,不过瞬间便想得通透了。她总将喜眉看得单纯,其实喜眉也有颗玲珑般的心。所有的自己恶意有意为之的事,在她心里最终还是很明白的。   即使是明白,她依然细心呵护自己为她种植下的芭蕉,且亲自剥荔枝给自己吃……   这感觉不错,音顾搂着喜眉,不由全身通畅,大笑了起来。   喜眉傻傻地看着音顾的纵情欢笑,忍不住把头搁在她的肩上。耳朵很能感受到音顾的畅快,虽然她一时也不明白自己那话,怎么就能惹人笑了……   湘琪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她是以送吃的的名义来的,不是荔枝,这回是新鲜杨梅。喜眉她们来的正是时候,这些好吃的果子正好都成熟可吃了。   在走向西院子的时候,徐氏几次三番想说话,湘琪好奇地追问了两句,那徐氏才说音顾在先前交待过,无事之事不要去西院子里,若有事,入院子前先开口知会一声。徐氏又道过两天那洞门大概便会把门给安上了。   湘琪不明所以,到了院子边,隔着漏墙看了几眼,顿时也大为吃惊了。   这座老宅子她不是没来过,就在起程去接喜眉的之前还是她亲自带人来看过的。而现在却已不是当时模样了。她不禁快走了两步,还不到洞门边,就听到了音顾的笑声。   湘琪倏地停下了步子,听了片刻。   那样冷面的女子,怎么会笑得如此满足?湘琪素来心细,极能体察人心,这笑声中便是一种极为洒脱的满足,倒像拥有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想到徐氏的话,湘琪还是在外头叫了一句:“喜眉,音顾,我是湘琪。”   这话一出,音顾便收了笑皱了眉。因为喜眉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立即弹开她身边,又赶忙下了地,朝外迎去:“呀,湘琪来啦。”   音顾以眸追着喜眉提裙小跑,看她把那个温柔女子领了进来。   湘琪一进来见了院里的全貌,便呆住了。“怎么样,这是音顾在那四天里做的,是不是很厉害?”喜眉立在她身边眉飞色舞,好似邀功一般。   湘琪迅速地扫了音顾一眼,笑得有些勉强了:“是呀……很厉害……”   她见音顾并未下榻,只是肘抵着榻几撑着头,面朝外的侧坐于上。她今天穿着白色的长衫,腰间似乎只是束了根带子,显得有些随性,长发也只是轻挽着,无多发饰,耳下余发自胸前起伏披下,隐约能看到她胸口的衣襟较松,颇有几分恣意模样。别说那笑声,这样闲适的音顾湘琪也是没见过的,可她一贯眼眸淡漠,又不觉得对客轻慢。何况,自己在她眼里自己应该也算不得客吧。   音顾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坐到榻上来。   于是,湘琪就看到喜眉迈着小碎步坐到了音顾身旁,还以扇为屏的躲藏着朝自己眨了几下眼睛。   湘琪心里叹了口气,看来喜眉一回来便被音顾给收住了。而眼前这一些,如果真是音顾为喜眉而做的,倒也怪不得喜眉心性不坚。   原本有情,能奈这何?   可是,她心底又有些不甘心,还没有交手较量,怎的就给输出去了。她把自己手上的提篮搁在榻几上,微笑着说道:“这是新采的杨梅,夫人让我带给你们先尝着。”她拎了两枝杨梅搁在已然空空的荔枝盘里。   喜眉却是松了一口气,原来湘琪只是来送杨梅的。她赶忙伸手去拈了一颗,吃进嘴里,却酸得她脸都要皱成一团,眼睛里也含了水气。   吐出杨梅核,喜眉启唇叩了叩牙齿笑道:“我还以为把牙给酸掉了呢。”   湘琪被她逗笑了:“加些石蜜或是盐水就行的,若是再冰镇一下,就是极好吃的。夫人就爱用酸杨梅这么吃着,所以我带了许多来,先让丫头们放进冰窖子里就行了。”

音顾也点了点头道:“这东西消暑不错。”“到了夏天,好吃得可不少呢。”湘琪想了想,挽了袖子站了起来,“我去给喜眉做盘‘白满头’,”她问喜眉,“你知道那是什么么?”“知道呀。”喜眉了然地点头,一点也没忘记音顾说过的话,“弄个七八样水果摆个盘,上面撒些收藏的冬雪与糖——音顾曾说过的。”   湘琪一愣,轻轻摇了摇头:“我问得不是这个。”“那是什么?”喜眉好奇地追问。“‘白满头’是我们这边婚宴上的一道菜,寓意是祝这新郎新娘能白头到老。不过现在没那几样果子,我就用杨梅做个好了。”“原来是这样啊。”喜眉有些感叹,这解释听起来,显得音顾那个说法极为不解风情,她便去看音顾,问道,“你听过这种说法吗?”   音顾点头:“听过,不过还是一堆果子拼成的罢了。”   喜眉却对这十分好奇了,便拉了湘琪就往外走:“走,我要瞧你怎么做的。”“怎么,你要和谁白头到老么……”   湘琪打趣的声音飘了过来,可惜音顾没能看到喜眉的表情,有些遗憾地轻叹了口气。   白头到老……么。   好似命中注定。当初随意说这菜名的时候可不曾想过有今天。从来不信命的音顾这回倒希望这真是场命中注定的相识了。   离开西院子后,喜眉还是不放心地问道:“你真是来送杨梅的?”   湘琪笑了笑。她来原本是应了未央之托所以来。可是看喜眉这般急切,一定会说没有来的必要了,所以她顺应道:“你不是酸得快掉牙了么。”   喜眉抚着胸口,果然小声说道:“我觉得咱们要做的那事,似乎不需要做了……”她微羞着低头又道:“我与她之间,就这么着吧,原本就是这么自然过来的。至于她对我从来没有真正的恶意和伤害,是我自己脑子笨,想不清楚罢了。”   湘琪提着篮子,挽在手臂不是,拎在手里也不是,像突然就变沉重了一般。“喜眉,为什么,非她不可呢?”湘琪轻声道。   喜眉愕然抬头,湘琪眼里几些惆怅如烟云笼罩着,唇边更是一抹无奈的笑,使她看来越发柔弱动人。“你是个想让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人,”湘琪轻轻握住她的手,“我相信音顾也是这般想的,可是那个该死的庆登科,为什么却什么都看不到呢?”   庆登科,这个名字喜眉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了,她垂头想着。或许是这一路来见闻变得多了,她觉得自己的心那么小,有些事已经被清空了出去,填进了些真正让她能铭心的东西。   这个庆登科,到底算什么呢?   思来想去,竟然只能算是她生命中的一个不太令人快乐的过客,而且是将永远再没有交集的人了。   何况失去那个家也不是绝对的,同样就像荔枝里表不一,非若那样,她怎么能与音顾一路相随,又找到姐姐,还认识了像湘琪子商这些人。

当喜眉把这些心里话告诉湘琪的时候,湘琪便再一次真正的感觉遗憾了。夫人所担心的问题,似乎是真的不存在,否则她怎么会如此快活?   可是,竟然还是有些不甘心。眼见着美好的东西还来不及伸手就属于了别人,湘琪第一次感到自己也不是自以为的那么淡薄了。   不是不相信世间有真情,只是混迹于风月场中,见得污秽太多,只好守心如玉。男女之情她还未领教已然有些绝望,而另一条路,又能走到什么地步呢。若有一天能公诸于众,也摆上“白满头”在桌上请客吃酒,那将是何等的绝奇风景……   可惜,她不怎么觉得这能成为现实。

第五十六章酒香

  喜眉跟着湘琪到厨下去,方知道她这一双巧手不但弹得一手好琵琶,还能做得一桌子好菜。晚饭虽然已经用过了,但宵夜却还没有准备,两人便在那相互请教了一番。尝过喜眉做的菜后,湘琪不由感叹音顾有如此的好口福了。   在此其间,她听着喜眉又讲了些以前在安志县的趣事,尤其说到吃榆钱儿那一段,喜眉更是绘声绘色,惹得几个帮厨的都笑起来。   湘琪却是从中听出了些其他的东西。想必喜眉还不放心,拣了这些趣事来讲,不过是证明她们之间的感情是如何的好,只瞧着她时不时睃一眼过来,分明是察看自己的反应,想来自己还真是有些多余的。   湘琪自认没有子商那般的厚脸皮,可是她也还是想试探下去,大约是对自己觉得不可能实现的东西的某种期望吧。若是这种感情可以有个不错的结果,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试着把心防撤下,去找个可以恩爱白头的人?   等菜准备好的时候,有个老下人突然想到一件事,忙拉了湘琪去看,湘琪看后也是喜出望外。   当外头夜深已是人静之时,这边小小的西院子里却是灯火通明,有些热闹。下人们也得了允许,自己炒了两个菜去吃去,所以把西院子安排妥当后便都撤走了。   音顾被唤出来吃宵夜的时候稍微犹豫了一下。最近过得实在安逸,似乎腰间都与喜眉一般长了些肉,又没有什么时间练功,只怕若是混进个三脚猫都能逃过自己的眼睛。可是听着喜眉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唤,显得比平日里还要热情一些,她自然不会驳了这个面子,便走出了房。   还有另一个原因把她勾了出来。   院子里一股浓郁醇厚的酒香把这里的空气浸渍得分外诱人,丝丝缕缕穿过了窗缝送进了门里。   音顾出门一看,喜眉正跪在榻上捧着只土色的酒坛子在倒酒入碗。那碗稍大于掌心,轻薄如纸呈半透明色,酒入碗后瞬间就变成黄金,灿灿生光。“音顾,”湘琪朝她招手,“夜挺凉的,过来喝点酒暖暖身。”   喜眉在一旁笑道:“什么暖身,嘴馋罢了。真没想到那边宅子里竟然埋了几坛子好酒,”她深深吸了口气,“闻起来竟有几分我爹酿出来的那种味道。以前小时候我跟我姐姐可没少偷喝,被我娘抓着打也是有的。”她叹了口气,“可惜……”   音顾已经入座,看了脸色惆怅,微微发楞的喜眉一眼,端起她倒给自己的酒便直接入口,然后淡道:“好酒。”   喜眉听罢振了振精神:“真的?”说罢她小心翼翼地端起碗来小饮了一口,却有些失神了。   湘琪在一旁轻声开口道:“这酒本来就是当初夫人酿的,只是后来宅子没再住了,这零星埋的几坛子就忘了。若不是有老仆人打扫时记起来,怕是还要一直埋下去。”“我看我爹当初大约也是想埋‘女儿红’,哪里知道我们听说后好奇,挖出来尝了滋味,大概……就是尝早了吧,所以我们姐妹活得……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喜眉说完重重叹了口气,然后将那碗酒仰脖喝完。放下碗时她已经是双眼放光,竟痛快地大声说道:“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看着喜眉豪气陡生,音顾便又给她倒了一碗,果然立即被她又喝个精光。   湘琪不由咂舌,没想到,喜眉竟然挺能喝的。她忙挟了两筷子菜到她的碟子里,直劝道:“慢喝些,小心伤着。”“湘琪,你也喝。”喜眉端了她跟前的碗倒往她嘴里送,湘琪无奈,只好就着碗喝下,然后立即又能被音顾倒了一碗。   就这么着,一坛子酒很快被三个人喝完,湘琪显然已经有些神情松散,竟敲着筷子哼起曲乐,又指着音顾笑道:“有酒无舞助兴,实在无趣。音顾,舞套剑来。”   喜眉看似酒量好过酒琪,她正在吃菜,闻言眼睛便盯着音顾:“什么剑?”“你不知道,她可厉害了!”湘琪轻嚷,伸手在空中挥了几下筷子,隐约是几招剑式,直扑音顾面门而去。   音顾竖起筷子在桌上轻轻一敲,筷身一声低吟从底下裂开条细缝,随后她往空中一立,细缝正巧夹住湘琪伸来的筷子,于是便像粘住了一般在榻几上空旋舞突转。可惜湘琪寻了数条路径,都始终逾越不过榻几的中间。   喜眉撑着下颚看着这两个人为了抢筷子竟然耍得这么好看,不由乐起来。趁着这两人没空,她连着又喝了几碗,已经是面色酡然,又加上几分醉眼惺忪,实在显得憨态可掬。相反湘琪倒醒了几分酒意,专心在筷子上,额头渗了几滴汗珠也没有注意到,不过多时她的肩膀便十分酸痛,她这才不敢继续下去,及时松了手。   音顾便也停了下来,只可惜那根筷子不负重荷,早已支撑不住,从中断成几截迸落到榻上各处。   这回湘琪只得叹了口气,右手还在发颤,只好用左手给自己倒了碗酒,朝音顾举了举,再一饮而尽。   短暂的交手完了,喜眉却还没有看够,忙把自己的筷子递到音顾面前:“我这还有,继续呀。”湘琪幽怨地瞧了她一眼,明天肯定没力气弹琵琶了,再继续下去的话只怕这胳膊都要废了。   哪料音顾却认真问道:“你想看?”   喜眉笑着点头,音顾便下了榻,也不穿鞋,赤足在院中寻了根搭凉棚时削剩下的小木片,舞了起来。   这舞,自然不是乐坊里轻舒广袖之流,而是套招招见血的剑法。她们顾家也没有祖传的套路,只是所有对自己有用的东西才会去学。当然,音顾学时大概也想不到会在这练给醉鬼看。   虽然是练剑,却也不乏一些翻转挪腾尽显身段柔韧的动作,再加上她长发披散,衣轻如纱,便舞出了飘逸之感,竟引得喜眉不断拍手叫好,看得如痴如醉。   湘琪看着看着,也不知是否酒意发酵,心里竟然酸酸的。杀人剑只为女儿私情翩然起舞博这一声好,若不是情到深处,如何能这样呢?   看着看着,湘琪呵呵笑了两声,心下一松,一头栽倒在桌上。   湘琪倒下的瞬间,音顾便停下了剑势,院中一时安静,喜眉仿佛很迷惑她为何不舞了,便只望着她。音顾走过去,隔着湘琪揽住喜眉的头,在她唇上轻轻印下一吻。“夜深了,该去睡了。”   喜眉浑身一震,身子竟然便有些软了。音顾已经把手上的木片丢下,伸手将喜眉半抱起来。喜眉的心跳几乎悬停,心惊胆战地绕开了湘琪,刚想去看有没有扰到她,就被音顾抱在怀里,按住了头,不让她转到他处。“音顾……”

两个人浑身都是酒气,呼吸之间相互交织,似乎又酝酿成了别种味道。喜眉紧紧揪着音顾的袖子,脑子一片迷糊,实不明白她怎么就突然激动了。   就这么立在榻旁站了片刻,音顾轻声说道:“你先回房,我去叫人把她弄走。”   喜眉轻如蚊吟地应了声,便摇摇晃晃地朝屋里走去。行到门口她略有迟疑地回了下头,只见音顾还立在那儿看着自己,顿时身形晃得更为厉害了,忙进屋去。   或是由于慌张,喜眉进去后关门声很响,湘琪便一下就惊得睁开了眼睛,慢慢坐起身来。“醒了?”音顾负手问道。“嗯。”湘琪揉了揉后颈,温柔一笑。   音顾沉默了一下。   湘琪能想到音顾很能沉得住气,并不意外地笑道:“我今夜就不走了,去那边睡去。”她站了起来,步伐十分稳定,朝洞门走去。   音顾在后面淡淡说了一声:“让人送些热水过来。”“知道了。”湘琪没回头,说话间已经出了门去。   送热水的丫头被院里地上那两只空坛子给惊住,不由佩服三位姑娘竟然如此能喝。尤其刚才湘琪姑娘说话还是那么温柔,除了些酒气,倒也不觉得喝了多少。等到了房边,丫头门都不敢进,那酒味实在太浓了。出来接装热水的铜壶的音顾姑娘看起来也还算清醒,看来,竟然是二小姐喝得最多,恐怕已经醉得不醒人世了。   与丫头所想没太多差别,喜眉跌跌撞撞进了房后,便寻了个最近的圆凳子坐下,就这么低头打起盹来。音顾服侍她漱口洗脸,她都还是迷迷登登的,直到最后被音顾轻捏了几下耳垂,这才模模糊糊醒过神来,可等完全清醒,却已经是音顾把她拉拽到床上。   音顾的手停在喜眉的衣襟处,喜眉双手按住她,瞪大了眼。“你喝太多酒了,散散热气。”音顾轻声哄道。   喜眉有些紧张。音顾自上而下的俯视,显得压迫感十足。她执不过比她更执着的那一双手,只得弱弱地松开自己的手。   剥开衣服后眼见的是一片娇嫩红艳的肌肤,仿佛每处每地都散着芬芳酒香,看上去,是坛世间最美好的“女儿红”。音顾低下身去,并不有其他举动,只是轻轻蹭着喜眉可怜的鼻尖。她的呼吸向来是轻浅的,喜眉却是被她弄的偶然忘了要呼吸,总不时低促地急喘一声。慢慢的,喜眉也感觉自己可能是真醉了,目光温柔的音顾,仿佛只曾对自己温柔,举止亲昵的音顾,也好像只对自己有所亲昵。她心里顿时酥酥麻麻,有些说不清的东西在蠢蠢欲动。可是向来都主动的音顾这一回却生生按捺住,倒叫她有些失落。   不明白要什么,却还是知道怎么才要得到……

喜眉怯怯地微抬起下颚,双唇自然地触碰到音顾的,柔软温暖,果然比鼻尖的触碰更让人心安。   音顾微微眯起眼来,自然不会拒绝喜眉的相邀,很顺从地接管过主动权,从此再无喜眉试探的余地……   上药什么的,没有人再记得。   无论音顾的手再怎么在喜眉的腹前流连,喜眉都只有轻轻喘息的份,慢慢被坦露出的部分是在她心底是多么羞于见人的地方,可是音顾此非第一次,亦非第二次,又因为是她自己主动送过去的,所以倒没有太多羞意。   或者,更多的原因在于音顾也与她一般了。   她不承认自己有动手,怪只怪音顾腰间的带子系得太松散,在她随意那么一捞间就扯了开,以至于音顾的衣襟也不知怎的就滑落了。可是音顾比她厉害,没有什么害羞的神情,故而使她也鼓起了些勇气面对对方。   并不经常在镜子里看自己,尤其从没有过一面等人高的铜镜,所以看不到全貌。原以来看到音顾的身体时应该不会有太多感受,同为女子,何处不一呢。可是还是不对,音顾身姿比她高挑,自上而下,仿佛可以把她全全覆盖裹住,不留一寸肌肤在外。两身相抵时,因为是一样的反而更加羞赧,被紧紧痴缠住时,更加紧张到无以复加。   音顾那双手已经把喜眉上下探了个遍,她半撑起身来,手又自然而然地伸去了某处。喜眉微缩,双手挂在音顾的脖子上,眼眸如水流光。“音顾……”   音顾垂下头来聆听密语,顺便吻着喜眉依然满是酒香的唇。于是喜眉又见两人的长发散落在一处,与主人般亲密无间,倒有些结发的美意。于是她痴了,腿间微松,什么都不再去想……   酒香暖宵帐,香入骨髓的又何止是酒香……

第五十七章真相

  一夜春风妒。   不过,被妒者在醒后却十分痛苦。   宿醉的坏处终于在醒来后集中爆发了,喜眉还没睁开眼就开始抱头呻吟,在薄被下左右翻转。不过一会儿,一双手伸到了她的额头两侧,缓慢有力地替她揉着太阳穴。喜眉睁开眸子,音顾正在她的身侧,很专心致志地替她放松着。   一夜帐暖酒色香,比宿醉还要奇特的经历终于重归脑海,喜眉顿时绻起脚趾,羞得无以复加。她磨蹭着,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穿上了中衣,嗫嚅数次,才低低开口:“衣裳……”“我替你穿的。”音顾了然回道。   喜眉又觉得浑身干爽,竟像沐浴过似的,不由一呆:“你……”“我帮你洗的,”音顾淡道,“你累坏了。”   音顾不这么说还罢了,一说完喜眉差点没钻到床缝里去:“呀……”   音顾扬起嘴角微微一笑,凑过身去抱了抱这只快要把自己卷成一团的小虾米:“饿不饿,我让厨房做好早饭了。”   喜眉原想就躺在这床上哪也不去好了,实在没脸见人。可是听她这意思,她早就起来了,丫头们也知道自己还在赖床,搞不好全宅子里的人都明明白白的,喜眉反倒躺不下去了,只得爬坐起来。   果然,音顾穿戴齐整,眉间也带着点点笑意。   喜眉随后要自己穿衣,可却被音顾一语不发的抢了过去。音顾这样百般殷勤,只让喜眉手脚更加局促,眼也不知往哪里放去。自己这还算睡了一觉,可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音顾似乎还忙了许久。偷眼看去,也不见她有什么倦怠之色,喜眉便去了几分内疚之心。   出门后方看到天竟然在下雨。昨夜酒香被冲了个干净,却似乎余留在了他地。“湘琪回未央宫去了。”   喜眉吃饭时候,音顾在一旁道。   喜眉心里“咯噔”一下,也不知道湘琪回去后会怎么跟姐姐说。“那酒还有几坛子,她带回去给未央喝了。”“哦,”喜眉应道,想了想道,“我也想去未央宫,那酒,应该我跟我姐姐一起喝才是。”   音顾扫了她一眼:“酒不可多喝。”   喜眉唇角微翘,满心腹议。昨夜怎么不见她正气凛然地说这话,现在想来,那也不知道是不是音顾刻意灌酒了。好在当时她心里也颇为复杂,想到太多的从前事,所以……怨不得别人……   喜眉想了想,突而羞涩地道:“我可以不去,不过,你是不是应该再去见见我姐姐?”   音顾微愣,喜眉却只是用筷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轻咬贝齿。   良久,音顾才恍然明白过来,轻轻点了点头:“嗯。”   喜眉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抬头笑了笑,然后端起碗来喝粥。   对于喜眉竟然提出来了让她去见未央的请求,音顾觉得很意外,继而,又理所当然,甚至似乎是极好不过的事。   因为这只能说明一事,那便是喜眉已经从心里认可了她,所以才希望她去未央面前走一遭。爹娘在远,长姊自然成了唯一的亲人,在这方面喜眉从心底里依然是个传统女子,只不过遇上的是自己这样不守规矩的人。   若不是死缠烂打,哪里能抱得美人归。而要他人如常,自己首当如常,在这种潜移默化之下,喜眉也似乎从没考虑过这种女子之情有何异样。

可是,未央虽然也不是普通女子,却毕竟是喜眉的姐姐,她会如何想,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原本音顾只专注在喜眉一人身上,其他人都不是重要人,可是喜眉既然开了口,她自然要仔细对待,而对于从来没有这类经验的音顾来说,还真是需要好好斟酌一下的事。   不过,不过一天,音顾便携喜眉去了未央宫。   此时夏节刚过,天渐炎热,一进大堂却是清风拂面,使人不由精神振作。这自然与外面有着天壤之别。领路的是子羽,他见喜眉满脸好奇,便笑着解释起来。   原来奇处皆在大堂里的清池中。走得近了才能看清楚,池底竟然铺了满满的大冰石,晶莹一片煞是好看。而水面正丝丝地冒着凉气,那些莲花不经水底寒气早已换成了特制的假花假叶,虽然失了些真景,可凉爽之意自然还是更受欢迎些。   自夏节后未央宫白日里也对客开门,不过却只允许点伎非妓,又在大堂里摆了些精致的透纱屏风,闻雅意而来的风流才子们可以选能唱会弹的,或是有几分诗情才意的,饮着这里清凉可口的各种汤水,消磨暑日。   此便是未央宫胜过其他青楼的绝妙之一,喜眉听罢觉得很神奇,瞧了音顾几眼,不知道等会儿她怎么面对姐姐。   子羽将两人一路领到未央那里。她的房里也清凉无热,只是不知道把降温的冰块藏在哪个地方。   房里并非只有未央一人,子商是一听说她们来了就连忙远遁了,自然是湘琪陪坐其间。   湘琪见到两人站起身来,微微一礼,喜眉连忙打着招呼坐了过去。   未央斜靠长椅,正懒懒地看着什么书,抬了一下头,这才微收正双腿,轻摸了一下膝上长裙。“来啦。”   喜眉紧紧挨着湘琪坐着,顿生几分紧张:“嗯……来了。”   音顾扫了她一眼,随意地找了个凳子坐在未央对面。“许久不见。”未央看着音顾淡淡一笑。   音顾看了坐在音顾身后的湘琪一眼,突然十分明白了,微微笑了笑:“想来我为什么来,湘琪姑娘已经告诉你了。”   湘琪眉尖一动,苦笑了下。在她带着荔枝去宅子之前,子商就再三告诉她,音顾的眼睛很厉害,只要稍微做作一点,便会被她识破了去。   结果果然。   那晚酒后自己装醉,一定是被她看出来了,进而又看出了什么别的,所以第二天一早,她打算回未央宫时,却看到音顾就站在自己房外,仿佛便在等着自己醒来。   音顾眉底若有春风,脸色也是温霁如新,实在没有隐瞒什么,所以湘琪立在那儿有些微的尴尬,不知道她怎的一大早的愿从芙蓉帐中爬起来找自己。“谈谈。”音顾淡道,语气不是相邀,却是直述。   湘琪点了点头,突然笑了笑。   想来能让音顾这么一大早来找自己,也算有了两分功了。   二人进得房去,房里尚有几分酒气未消,湘琪不好意思地将窗打开。   音顾拂衣坐下,问道:“子商最近如何?”   湘琪心里“咯噔”一下,温柔笑道:“换了个新鲜模样,倒是虏获了些意外的芳心,忙着呢。”“是么,”音顾扫了她一眼,“听喜眉说荔枝好吃,原以为会是子商送了过来。”“湘琪送过来的,莫非就不好吃了?”湘琪眨眼,越发温柔地反问。   音顾轻轻叩了下桌面:“简单之事,何必乱添些麻烦。”“今日麻烦,以后才会省些麻烦,难道不是明智之举么?”湘琪笑道。“那昨夜之见如何?”

湘琪一愣,昨夜?三人饮酒,似乎只醉倒了一个,且是没有任何心机的那一个。而她们两人就那么大刺刺地在她面前相拥,月光之下,酒意浓处情意更浓。一想到这,就连见惯风月的湘琪也微微薄了脸,勉强笑道:“你和二小姐……”   音顾看着她,等她说下去。“或许你是她初初动情的那一人,”湘琪定了定神,又回复温柔神色,“却不一定就是唯一的一人。”   音顾颌首,却不以为然:“那又如何,我认定了她,就会守着她。”“可是她不是你,”湘琪轻声道,徐徐起身,“我也不是你。”她轻拂了下衣袖,笑道,“意外找到曾经酿的好酒,如果夫人知道了一定会十分高兴。湘琪急着带回去给夫人品尝,就不在这多留了。”   说罢,她便施施然走出门去。   音顾自然是个有些专横的女子,看她如何对喜眉就知道了。所以在这种性情的人面前就不该示弱,那只会助长对方一贯的骄傲。湘琪笑着离开,想着什么时候再来一趟,别的目的达不到,刺激一下音顾也是好的。   只不过,湘琪没想到只隔了一天,喜眉便领着她来见夫人了,看样子,竟似有些见长辈的慎重,实在让她心里苦笑不已。   而只听音顾那一句话,便知道她一眼看透了自己身后的影子是夫人了。   湘琪叹了口气,二小姐啊二小姐,你这胳膊未免往外拐的太快了……   未央已经从湘琪口里得知了前日晚上的事,她也没有看身侧乖乖埋头坐着的妹妹,而是把书搁到一旁桌上,坐正了身子,笑道:“这未央宫对别人或许还会拦着,你是我们越家的恩人,又待喜眉如姐妹亲密,想来,便能来的,不需要什么理由。”   音顾微微扬眉,心中也不免暗道一声好。未央把话紧扣在“恩人”与“姐妹”上,倒显得自己别有用心了。   话语一开,房间里便显现了些张力,湘琪自知没有说话的份,便把注意力放到身边的喜眉身上。   喜眉此刻十分可爱,双手紧紧抓着团扇的边沿,估计很快就要被她戳出洞来。可她又不敢公然盯着正说话的两人,只得死死看着扇面上的那一对雀儿,仿佛连上头羽翅的绣线都要理个一清二楚。可是她的耳朵又全神贯注地听着身前的话语声,身子不由微微前倾,随时都要被惊跳起来一样。   今日原本就是为了喜眉而来,一时之间三人的目光都落在喜眉身上。喜眉茫然了一下,果然跳了起来:“呀,我去端些水来。”“你坐着。”未央淡声道。话音刚落,便有人送进茶水来。   喜眉只得慢慢又坐下身去,朝音顾多望了两眼。   这双眼似会说话一般,里面的不安担忧令音顾心中一暖。她接过茶,喝了一口,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个小铜匣子,轻轻放在了未央手边的桌上。   未央并不说话,只是打开匣子,然后愣了一愣。“这是四颗索魂丹,皆出自桑梓之手,是起死回生的药丹。”音顾淡道,“你应该听过。”   未央越发沉默了。她轻轻抚摸了下匣子中排列两行,只指甲盖般大小的金色药丹,心里长叹了口气。这种药丹恐怕皇家也没有几颗,实是行走江湖的救命良药。不用说,是桑梓给音顾保命用的,可是她竟然把它就这么大方的拿了出来……   匣子放在掌中一时有些沉重,未央把匣子合上,缓缓放在桌上,轻声道:“此药太过珍贵,未央受之有愧。”“只是个见面礼罢了,想来你总不缺荔枝杨梅这样的吃食。”这是音顾的大实话。来郑重拜见喜眉的姐姐,自然不好空手来,这点礼数她还是有的。可是想了半日,她也不知送什么才最为贴切,这才记起了桑梓留给自己的药。想来未央暗地里做的事,总会与人有些冲突,若是有这几颗药在,至少会有些作用才是。

音顾这话却让未央乐了,不由想到桑梓若是知道音顾将她辛苦制成的药丹轻易用来送人,且只与荔枝杨梅这样的果子混为一谈,真不知会气得如何。“既是如此,我便收了。”未央也没有推辞,含笑伸指在匣子上轻轻点了两下,“多谢姑娘美意。”   这厢礼数周全,那边喜眉却突然开了口。她十分惊讶地看着姐姐,问道:“姐姐,你也认识桑梓么?”   湘琪在一旁微惊,猛然想起二小姐似乎还被一件事瞒着,不由隐隐有些笑意,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事态发展。   未央启唇一笑:“认得的。”   喜眉马上转头去看音顾,眼里已经有些迷惑了:“音顾,你也认得。”   音顾笑得与未央一般无二,也应道:“认得的。”   于是有几个人都疑惑了。   喜眉一时没有把其中的关系理过来,只觉得哪儿有不对。   未央与湘琪却是想的一样。喜眉自称与音顾相识是缘,哪曾想过这缘份是被人巧意安排的,开始之初绝对不是出自于音顾的本意。至于音顾后来为何在与喜眉的相处中生出了感情,那是后话,可是前由,却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的。   喜眉若再想得深一些,恐怕她们不必在其间制造困难,这两人便会因最初的最初争吵起来。   总没有人喜欢被欺瞒着,而且是如此之久。   可是,音顾也笑了下,仿佛根本没有想这太多,而立即的,未央与湘琪就知道音顾到底何来的信心了。   只见音顾看着未央一眼,对喜眉道:“喜眉,说来我们相识,与你姐姐是有莫大关系的。”   未央眼角略跳了下,音顾只这一言,她就明白过来了,不由抚额。   喜眉还没想明白,闻言便惊讶之极了。   音顾便问道:“我问你,我们第一次相遇,在哪里?”“……是在堤下庄。我娘临产,你去接生。”喜眉应道。“我是被谁请去接生的?”音顾又问。   喜眉犹豫了一下方道:“你不是说是我二姑姑么?”   音顾点了点头,复又摇头:“明面上我虽然是你二姑姑请去的,可若按实话,却又不是她。”   喜眉张大了口,转目望向姐姐,见她低声笑叹了口气,不由惊道:“姐,难道是你……”“首先是桑梓,”音顾纠正道,“是桑梓请我给你娘接生,又不好明说,我便接近了你二姑姑,所以才有后来的事。可是桑梓却是你姐姐请动的,所以你说的对,真正请我替你娘接生的人,是你姐姐。”   喜眉已经惊呆了,一时不明白为何中间要转这么道弯儿。   未央沉默良久,才说道:“娘身子一向不好,我是知道的。听家里那边的人说她又有了身孕,我实在担心她,若是这个孩子再保不住,我怕她会想不开……那时未央宫还做得有些艰难,我这老鸨的身份,也没脸去见二老,只有拜托别人帮忙。”   寥寥几句,个中的辛酸喜眉仿佛能感同身受,她起身走到未央身旁,握着她的手,眼眶微红:“姐姐,委屈你了,是我没用……”“这不怪你,”未央笑了笑,“你的情况,我后来也知道了一些,所以才请音顾继续留在你身边,看看能不能帮你在那个家里活得舒服些。现在想来,那种人家,离开了反倒是最好的。”

喜眉沉默地听着,有些木然地转身。她心里受了极大的震动,这是之前没想到会面对的。   认识音顾,竟然不是出于自然而然的缘分。那么,每次自己央求音顾帮助,她会首肯,也不是出自她的真心,而完全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她还一直以为,是自己的真诚打动了对方,所以才换得的真心,现在想来,却像泡影一般……   一戳就破,终究是假的。   喜眉心里很难受,顷刻之间无法接受,心里闷得厉害。   音顾略微皱眉。未央顺着她的话把往事坦承出来,抢了先机,便先让喜眉陷入伤心之中,这令她不太舒服。而湘琪又适时地站了起来,默然把喜眉带到一旁坐下,轻搂着她的肩,无声地安慰着。   仿佛是个以一敌三的局面。而她在乎的人此刻只怕沉溺在苦海中不得拔身。   音顾静了片刻,突然笑了笑。   另外三人都在这笑中愣住了,其中喜眉心中自然更是凄风苦雨,闪过“果然她对我不是真心的,只是好玩罢了”这样的念头。   而音顾却是站起身来,朝着未央拱手深深鞠了一躬。   换了他人想让音顾这么做,是极难的,可是未央是喜眉的姐姐,自然禁得起这一拜,更重要的,却是另一个原因。   在三个人的无语中音顾起身,脸上已经没有笑意,对着未央而是十足的诚恳:“当初或许觉得喜眉是个负担,如今却觉得是世间最美好的一种担负。想来一切因你而起,说你是我们之间的媒人也不为过。”她朝喜眉伸出右手,“喜眉,过来。”   喜眉怔怔地看着她,在她刚才说那些话的时候,眼泪便不由自主掉下来了。音顾的话总是能教她轻而易举的相信,先前万分沮丧,也不过是因为她没有开口解释罢了。   湘琪叹了口气,松开了搂着喜眉的手。原本想轻轻离间一下她们的关系,制造一点紧张,可是被音顾这么一说,便被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开。非但如此,只怕反而让她们紧紧地系在了一起,恐怕再难有间隙了。   如她所想,喜眉已经慢慢起身,走到音顾身边。“你也应该对你姐姐行一礼,若不是她,我们不会相识。”   喜眉一震,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是啊,音顾愿站在这里,朝她的姐姐拜下身去,难道还不能证明她的真心么。想来,还真就如她所说,没有姐姐曾经暗中出力,哪来这后来所有的一切。   未央继续轻抚额头,看着喜眉果然朝自己行了一礼,顿感大势已去。   音顾赖用她当初的动机,轻松拧转了结局,这么做,真是有些无耻风范了。被以“媒人”相压,又双双执礼,这回她再也不好借以开口。不过,越家人……还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   未央轻轻笑了笑,便算把这事揭了过去。只是她又看着音顾露出微有迷惑的样子,略带希奇地问道:“旁的咱们不说也罢了,可是,有件事你却似乎还是没有对我妹妹说真话。”   音顾瞳孔微收,薄唇轻抿,不知道未央又要说什么。   喜眉也是立即扭身,鼓起腮帮子瞪着音顾,连嗔带怒地跺了跺脚。   只见未央唇边的笑意慢慢扩大,慢慢问道:“喜眉,你可知音顾姑娘姓什么?”   喜眉一愣,却奇异地发现音顾嘴角微抽了下,脸色顿时不太好起来。“看来你果然没有告诉她,”未央点头,神情惬意地换了个坐姿道,“对不对,顾……音音?”

第五十八章交谈

  顾音音,这三个字像抛入河中的石子,迳直朝水底沉去。   未央自然是知道她的真姓名的,只是一直当她的易名行走是为了掩饰身份。可自从得知她只因为那个叫葛纤纤的叠字之名就怒揍几人,还威胁让那姑娘改名后,未央才恍然大悟,若真要掩人耳目,那“顾”字也应该是不会用的,以她的身手再加上这个字,实在太容易让有心人猜到离伤城里的那座庄园。可见,她的目的并非如此。只怕,是对这名字出于某种原由的不喜罢了。   而不喜归不喜,未央是不惧于触这个霉头的。   果然,未央话语落地,房中顿觉静如漆夜。不过音顾看上去还尚平静,刚才微沉的脸不过是石子刚刚投水时激起的一点涟漪罢了。   打破室内诡异安静的人,不负未央,自然是喜眉。只听她轻“咦”了一声,疑问道:“原来你也改名字了?”   音顾微怔,继而缓缓露出个笑颜。这是她第一次在听到自己这个名字被他人唤出来后还能发自真心的微笑。而与之相比,未央反应相差无几,只是在音顾露出笑意时她又再次叹了口气。   喜眉听到姐姐叹气,便转过头去对她说道:“说来我和音顾还真是有缘。我也被叫过小茵,还是姐姐你不满这名字替我改的呢。”说罢她微有歉意地看了音顾一眼,“好像不曾告诉你,我曾经叫越小茵。与你不共字但共其音,也真是有趣。”   在一旁的湘琪见话题再绕进去,必然会走向音顾方才所说中去。若再以“你改名也因你姐姐之因,这相似的经历中也算她有份功劳,理应再谢之”压下来,夫人只好暗自吐血去了。所幸她们并非真的有意阻拦,到此为止,已经够了。湘琪思及此处,便站了起来,上前拉着喜眉就往外走,又招呼着其他俩人:“我看中饭应当备得差不多了,夫人,音顾姑娘,咱们还是先吃些东西再来闲聊吧。”   喜眉被她拉着走了两步,突然笑嘻嘻地回过头来对音顾道:“我本来就是个乡下人,取那名字也不足为奇,却不知你爹娘是如何想的,顾音音?”她娇俏地偏了偏头,“扑哧”一声竟是笑了出来,“这名字与你真是不符,只想着也要笑了。”说罢,她吐了吐舌头,跑了出去。   未央原本以为此城尽失,没料到妹妹居然临走前替她扳回一局。她踱到音顾面前见她似有僵硬的脸,不由心中快意非常,笑出门去。   音顾伫立良久,终于现出一抹子苦色,复也笑了笑,跟着出去了。   吃饭自然只是个借口,湘琪却硬是拉了两个人来陪着喜眉玩起了牙牌。喜眉先前只是在这里看过几回姑娘们玩,不曾上过桌,所以拿着似是玉制的牙牌满是好奇。而音顾则默不作声地坐在她身后,无论是谁做庄,有她在喜眉旁稍做指点,喜眉都吃不了亏。多轮几圈下来,惊得喜眉连呼带叫,对音顾的崇拜又上了一层。   不过,或是无意,或是那刚得知的秘密太过有趣,喜眉一不小心叫了几句“顾音音”、“顾音”甚至是“音音”之类的名称,直教坐她下手的湘琪忍笑忍得好辛苦——倒也不排除这是喜眉的玩牌策略,有几次她差点把骰盅给摇脱手去。   音顾此时却是做了聋哑之人,对喜眉时而赞叹时而惋惜地叫她名字的行为充耳不闻,只是指点得更凶狠些,很快桌上另外三家都把钱袋子里的银子输得精光。   喜眉自然只图个乐趣,事后把银子都如数归还,喜的那两位姑娘下回还要带着她玩,湘琪只好在边上摇头。   又略过了会儿,才是用饭时间。   陪着喜眉音顾吃饭的还是那几人,子商因为逃不及,被湘琪温柔地摁在了音顾手边的座位上。子商无奈,只好大声与人交谈,借以掩饰自己的紧张。   好在今天音顾完全没有心思在他这边,因为喜眉越发叫得顺溜,音顾只好不停地挟菜到她碗里,然后盯着她一口一口全吃下去。

吃过了饭,未央下桌前朝音顾看了一眼便离去,喜眉吃得大汗淋漓,被人领了去寻个凉爽的地方休息,音顾则找未央去了。   室内再无他人,两人说起话来自然更简单明了。上午的来回交锋就像未曾发生一般,并没有在两人之间留下任何阴影。   请了音顾落坐后,未央伸出二指,徐徐开口道:“两件事。”   音顾洗耳恭听。“第一,既然喜眉带了你来,我这里便算勉强通过了。不过这种事是双向的。我不知道你为何离开顾庄离开离伤城,但你若认可了喜眉,就应当带她回一趟家。”未央缓了缓,方道,“我这关易过,却不代表其他人能接受,别看你们相处自然,将其中关系说穿了去,那少不了在一些人眼中是惊世骇俗之事。所以,此后你们要经历什么,我一概再不会管,因为你说过,她是你所要担负的了。”   未央面色平静,话里却有几分无情似的,不过对于音顾来说,这是缘于信任,也是自然给出的压力。她想了想,近三年没有回那个近海的离伤城了,原本并没有什么打算与目的,现在却有了不可不回的理由。于是音顾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下这件事来。   未央随即又伸一指道:“这第二件事却是更要紧的。”她拢了袖子,微微闭目道,“喜眉的孩子没有保住,与你有关,这我已知道。你也应当晓得我要是真心想刁难你们,只需要把这件事一抛出来,那么且等着她伤心地离开你就好了。”她睁开眼睛,正好看到音顾微微挑眉,便轻声道,“她失去那个孩子是如何伤心,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可你若以为自秀江县后她就真的将那事完全放下,你就还不了解她。所以,”未央郑重道,“永远也不能让她知道那件事的真相,否则就算她喜欢你,也会离开,哪怕会十分痛苦。”   音顾闻言轻震了下,开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些一直在找我的人,才是要紧的。”   未央点头,脸色略奇,终化为一声轻叹:“除此以外,我也想不通那人明明是冲着你去的,却又为什么要对喜眉下手,难道你那时候就对我妹妹……”   音顾愣了愣,倒是直接摇头:“不是那个原因……大概,那人是想伤害离我最近的人吧。那时喜眉便算是其中一个。”“打不过你们顾家的人,却去欺负个有身孕的小女子,”未央冷哼了哼,又皱眉道,“那又为何不继续行动了,我的探子回过来的消息,那人可是越走越远了。”“不急,”音顾缓缓道,“擒贼先擒王,我去挖老巢。”“你终于要动了?”未央似笑非笑,“那人可是威胁到过我妹妹的命,我还以为你要坐视不管了。”   音顾站了起来:“真是那个罗绣么?”   未央却笑了:“那个罗绣,不可貌相。”她悠悠叹了口气,“先前我说过,她丈夫聂风河是你杀的,可是这事大概这世上不会超过十个人知道,这就是为何她虽然死了丈夫却没有公然寻你报仇的原因——对外而言,她称聂风河是因病暴毙,自然就没有敌人可寻。你可知她为什么要隐瞒起真相来?”

音顾缓缓摇头,这向来不在她关心之列。“因病暴毙,这是她先前就设计好的,因为花重金请你们顾庄杀聂风河的人,就是她自己。”“啊?”饶是音顾,也微微愣住。“算来,她也是个命苦的人。因为长得很有姿色就被聂风河掳了去做夫人,可等她怀了身孕,那聂庄主又不知为何疑心于她,似是只等着把孩子生下来要滴血认亲。恐怕那孩子果然不是聂庄主的,罗绣因为惧怕,这才起了杀意。可那天撞破你下手,怕你要杀人灭口,才苦苦哀求。”“因为明明她知道丈夫死于你手,却不曾明面着发起复仇,所以我才更疑她。而后来的事又有了变化。”未央似乎觉得很有趣,笑了笑,“聂风河死后,她稳下了山庄的局势,暗地里把自己那情人接进了山庄里,委以重任,可是不过多久,她这情人也死了,音顾,你能猜到什么?”   音顾想了想:“她以为是我杀的?”“对,”未央抚掌,“据说那杀痕与聂风河死时一般无二。丈夫死后这女人极为冷血,可这情人死了,她就发了疯,所以这才暗地里查起你的行踪来。”“这也算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她总是不敢太过招摇的。”未央又皱眉,“至于她为何突然止了追查之势按兵不动,我一时还没查到。不过——”未央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块布,展开后竟然是片山河细致的地图。   她在图侧那边水蓝之畔点了点:“这里是离伤城,而素青城在上,风河山庄所在的地方在下,离伤城虽不是必经之地,但借一段海路,反而更快。所以我希望你先带喜眉回离伤城。”她轻轻抚着地图淡道,“既然她有过威胁喜眉的经历,便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如果你要做什么,身后有顾庄,总是安全些,这方面,我这里不及。”   音顾看着地图上她滑过的不过一两掌的宽距,相互之间却都是隔着好几百里。未央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她也就再不能像以前那般漫不经心,毕竟未央提醒的对,她以后,不再是一个人。“我们很快就会起程,”音顾点点头,又道,“多谢。”   未央似乎说了太多的话,有些渴了,端过桌上早备好的茶,轻啜了两口,这才笑道:“这些话不与你说,也是藏在我的地室里,正巧用上罢了。最要紧的是——不要太欺负她。”   音顾微愣,耳旁不由似乎又听到喜眉“顾音音”这般的叫声,略有头疼。   未央见她满脸无奈,不由掩口而笑:“带她走吧,马车下人已经替你们备好了,明天一早便可起程。”“不多留她几天?”音顾轻问。“不用了,”未央摇头,也没什么伤感之色,“她是你需要操心的,再与我无关了。”   音顾这才起身,拱手一礼,然后出门去。   找到喜眉,是在未央宫后院的一个亭子里。亭子立于花间,午后被完全隐藏在前面楼子的阴影里。亭子四面被白缦掩着,风拂过时微微飘起,时而露出里面躺在竹椅里的人。   自花丛中过,音顾进了亭子,倚在亭柱边看了一会儿。喜眉对着她侧卧在竹椅中,微绻身子,不时极为舒服地磨蹭几下枕头,而耳边的几缕碎发被风吹得有些顽皮,不时去叨扰看起来睡得香甜无比的脸,音顾便上前去伸指轻轻把它别在耳后,然后俯下身去,亲吻那双顽皮地叫唤她全名的唇。   喜眉被亲了好一会儿才从睡梦中刺醒过来,双唇被人轻轻撕咬着,再不醒,恐怕都要被吃掉了。她睁开眼后连忙推开音顾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然后才埋怨道:“闷死我了……”   音顾也挤身过去坐在竹椅上,轻淡问道:“你会闷么?”

喜眉被吓了一跳,再看音顾才发觉她脸色平静的似乎有些异常,不禁立即收腿抱手,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你……怎么了?”“没怎么,”音顾倾身靠近她,“能怎么?”   喜眉立即咬着牙回忆了一下,恍然有些明白音顾的异样来自哪里,她有些想笑,又不敢,只得闷声问道:“你……不喜欢别人叫你的……那个名字?”   音顾微微一笑:“你可以再试着叫着看看。”“啊?”喜眉愣了一下,果然小声叫了句。   音顾嘴角未抽,眉尖未挑,脸上也还是带着那抹微微的笑,只是她在喜眉话音一落便伸过头来吻住那张嘴,直把喜眉压在竹椅里呜呜着叫才罢休。   喜眉又惊魂未定地坐起来,这薄薄的白缦似是透明一般,四周虽然无人,可这毕竟是在室外,前面楼子里还有姐姐湘琪她们,音顾竟然这么大胆,真教她满脸通红,浑身无力。“明明是你让我叫的……”喜眉低嚷着,几乎恼羞成怒。“我没有不让你叫,你可以再试试。”音顾好整以暇地诱道。   喜眉警惕地盯着她,见她有意无意地,目光自自己唇上掠过,顿时更如火烧。这时她才知道,先前自己在众人面前口无遮拦的叫了她好多次,原来她都在忍着呢。看来她果然不喜欢呀……   想到这里,喜眉便跪坐起来,挽着音顾的手撒娇道:“好啦好啦,你不喜欢,我以后不叫就是。”   音顾侧头看她,笑得依然淡定:“我哪里不喜欢,你越叫我越喜欢,越喜欢就越想吻你罢了。”   喜眉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突然觉得音顾很像个女无赖……“好了,”音顾轻拍了拍她,收起笑意道,“我们要离开素青城了。”

第五十九章起程

  喜眉听到音顾说要离开素青城了,第一反应便是——完了,她果然还是和姐姐弄僵了。   可是方才吃饭的时候明明都很和睦,连那个鬼精灵子商在后来都松了口气,难道就在自己睡个午觉的时候她们又争起来了?   可不能让上午自己那一通瞎搅和白费了。喜眉紧张地拽着音顾猛地站了起来:“走!”   音顾扬眉,没想到她比自己还急。“我去跟姐姐说,有什么矛盾交给我好了。”喜眉拍着胸脯豪气冲天地说道。“不是的,”音顾这才知道喜眉理解错误,便拉着她坐回竹椅里,她抬头看了看方向,估摸了个大概,伸手指向东边,“那边有一座临海之城,叫做离伤城。”“啊?”喜眉一脸茫然,不知道音顾的话从何而起,离伤城?那什么地方?“离伤城原先不叫离伤城,因为一面靠海,所以渔民经常外出捕鱼,若是遇上什么风浪出了事,便再回不来,久而久之,它就有了这个恶名。并不是人们以为的那种风花雪月之意。”音顾悠悠说道,闭上眼睛,似乎还能闻到海风的咸味。不想着回去的时候,似乎便把那些都忘了,一起了意,脑子里便似一阵一阵的浪花拍过——却是温柔的。“海啊?”喜眉微露向往之色,“我还没有见过海呢。”“想看吗?”音顾蹲在她面前,轻声问。   喜眉歪了歪头,不明白她怎么就突然想起要带自己去看海了。“离伤城里有个顾庄,没什么特殊的景色,也做些海鱼的买卖。”音顾又道,然后看着喜眉的眼眸慢慢变亮。   喜眉喘了几口气,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你是要带回去你家?”“不是很合理的事么?”音顾微微一笑,“你要我来见你姐姐,你自然要跟我回去也见见……我的家人。”“可是、可是……”这个消息实在来得太突然了,顿时让喜眉脑子里一片迷雾,甚至从现在开始就紧张了,“真的要去吗?一定要去吗?非去不可吗?”   音顾眼底流露一丝失望:“怎么,你不想去看看我曾经生活的地方么?”“不是、不是!”喜眉连忙摇头,见音顾似被自己伤着了,心里十分懊恼,“我只是太惊讶了。”“不用怕,”音顾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鬓,又发现她的鼻尖竟然已经紧张到渗出细汗来了,不由苦笑,“只是去看看我生活的地方,看看海,海上的日出是最美的,那里有你不曾看过的风景。”“去吧。”音顾轻轻哄道。   喜眉觉得像被中了魔一般,脸上被音顾这寥寥几句说得神迷一片,不由自主地便点了头。“我们明天就走。”

音顾补的这句话还是让喜眉跳了起来:“什么?这么快?”“你姐姐已经替我们备好马车了,”音顾也站了起来,“想来,她也希望你像我见她一样,与我一起回去见见长辈。”她上前将喜眉轻轻拥在怀里,“你放心,无论旁人怎么说,我都会与你在一起。”若是家里有什么意见,大不了再离开家就是了。这话音顾在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吓喜眉。   喜眉静静地呆在音顾的怀里,既然是姐姐的意思,她似乎只有顺从的道理,可是刚刚才和姐姐团圆,这会儿就又要上路了,她心里总是诸多的不舍。心里微空,只好伸手把眼前的人抱紧,方才踏实一些。   不过片刻,整个未央宫便都知道喜眉她俩要离开素青城了。   反应最大的是子商,他才才想明白,自己什么都没捞着,反而成了个秃头花花和尚。可是碍于音顾的面,他又无处申冤,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喜眉,又拼命地眨着他的桃花眼。   喜眉到如今当然没再生子商的气,反而一见到他光亮的头顶就有些歉意,见他暗示,便凑了过去。   子商趁音顾去看马车之时鬼鬼祟祟地拉着喜眉到个角落里,然后磨蹭许久,才从袖子里摸出个绣袋来。“这里面的东西,或许你们能用上……”子商挤眉弄眼说道。“什么东西?”喜眉好奇地松开口绳,看到里面是段木头,却是十分圆滑的,又好像有什么奇怪之处,她刚要拿出来就被子商吓得连接摁住收紧袋口,“收着就好,收着就好。”“收着什么东西?”有人从后面问道。   子商差点魂飞魄散,转头一看,却是湘琪那张温柔的可恶的脸,不由猛地拍了几下胸口,低骂道:“你就不能小点动静?”   湘琪瞪了他一眼,拿过袋子朝里看了看,立时伸手揪住子商的耳朵:“你哪里来的这东西,还嫌头发剃得不够干净是不是?”   子商忙救下自己的耳朵,嘿嘿直笑:“等她知道的时候反正她也走远了,到时候我的头发也该长起来了。”“是啊,”湘琪冷声哼了哼,“等她回来的时候正好长长了,又可以剃了。”   子商忙缩了缩头。   湘琪把袋子收进自己袖里,对喜眉道:“别乱接他的东西,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喜眉吐了吐舌头。看样子子商只是想捣乱而已,这东西到时候拿出来,搞不好真要害人的,她还是比较相信湘琪一点。可是,刚刚熟悉了一些,现在又要马上分开了,且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想到这里喜眉眼中便有些温润:“想没到,我这么快就要走了……”   湘琪微怔,勉强笑了笑,伸手抱了一下喜眉:“以后总有见面的机会的。”抱完后一抬头,音顾就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她。湘琪也不惧,继续拉着喜眉又说了些话,然后与子商一起把喜眉往外送。   离开未央宫时十分热闹。音顾一早便上了马车等着,未央宫里的姑娘们却是拉着喜眉不放,又给她塞了许多小东西,各自也是兴高采烈的,没有什么分离的伤感气息。   未央并没有出来,喜眉等了又等,直到湘琪说她不会出来了,喜眉才略有些落寞的离开。“为什么姐姐不来送我?”喜眉坐在马车里忧愁问道。“我们不是还没离开素青城么?”音顾淡道。   回到宅子里的时候,宅子也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在做着丰富的晚宴。   喜眉这才知道未央已经先她一步回到宅子里,正细细安排着晚宴的事儿。

桌上已经摆了酒,正是让喜眉喝醉的那种。不过喜眉一时没想到别的,只是跟着未央进进出出,眼睛里含着水气,仿佛随时都要凝固成滴。未央倒也没特别注意她,只是偶尔塞个糕点在她嘴里,然后不理她是如何继续眼巴巴的望着自己。   不过这条小尾巴毕竟在小时候就喜欢跟在自己身后,最后,未央不得不开口道:“你若不想去,那就在姐姐这呆着,这院子是你的,住一辈子都行。”   喜眉用舌尖轻轻舔着齿间糕点的香气,心里却是又酸又甜的。“我知道……就是舍不得你。”喜眉细声细气地说道。   未央摸了摸她的头,微微笑道:“有她在你身边,也是一样的。”   喜眉回头望望不远处的音顾,唇边一笑,略略点了下头。如此,到是说明姐姐是真放心了。   夜间酒桌上并没有旁人,只是她们三人坐着。再不像那晚将酒一碗接一碗的干掉,大概是知道这酒喝一两少一两,便像人生短暂,相聚时刻也是过一时少一时。   这晚明月高悬,遥遥处有一些星辰闪烁着,却不敢凑近了争其光辉。   美食与佳酿尽享后,终是到了分别的时候。子羽来接未央了,替她披了件轻纱衣,然后轻声向她们道别。   喜眉回到西院子里,眼里一片清明,并未醉倒。借着温柔月意,她看着音顾亲手为她布置的大榻与石缸,顿时立在院中十分惆怅:“早知如此,你就不必忙了……咱们就要走了。”   音顾往石缸里洒了一些鱼食:“又不是不再来。”   喜眉闻言一震,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立即指点着道:“我已经请姐姐差人细心照料着,以后再来时这搭的棚子下面可就凉快了。”她说着走到音顾身旁。那石缸里的两条锦鱼一条红头一条黑头,正抢着音顾洒的食,摆着鱼尾,好不惬意。她捏了把细食,将指尖轻轻伸到水里。细食入水则散,那红头黑头便冲了过来,她又轻轻划了条水线,红头便以为还有食物则追了过来,最后撞在她的指尖上,分明是细细地咬了她一口。喜眉轻笑出声,笑红头不管不顾的直撞上来,未得到食物,便又摇头摆尾地梭游开……   音顾看了一会儿。月光洒进了鱼缸,反射出点点光亮映在喜眉的脸上,夏日的悠闲便一下子就有了。真想永远就这样。她走上前去,把喜眉拉起来,像是不愿打扰这寂静的夜一般低语道:“夜深了,明早还要赶路,早点儿睡吧。”   喜眉乖巧地点头,与音顾一同回房去。   天微微亮时,宅子里已经很有秩地在准备离开的事宜了。   马车已经备好了,因为天热的原因里面只需准备一些薄被即可,若是冬天少不得要些取暖的东西,如今都省了。   来时的那匹马和响铃并不好一同上路,喜眉看着这段时间被喂养得越发憨肥的响铃,它站在高大的骏马身边,浑如一好吃懒做的地主般可笑,她一时心里真是复杂极了。响铃并不知道要被主人抛下,还正甩着铃铛朝着喜眉使劲讨好地轻叫着。如今这般身材的它就算喜眉要带着上路,也会累得够呛,所以只好把它留在素青城。   那匹马向来是音顾的坐骑,与她稍有亲近,不过也是不需要的。白天太热,音顾打算早晚赶路,日间便找地方休息,所以她赶马车就好了。也就是说,这一路依然只有她们两个人,并不会带谁一起上路。看着近日伺候前后的丫头们,喜眉都一一拒绝了她们的相随。

马车赶到城门边时,城门已开,但挑担进城卖菜卖物的人许多,竟排起队来。音顾见状便坐进了马车里,微挑起些布帘,等着。   喜眉正坐在里面数着姐姐给她留下的盘缠,见她进来便忙让她把帘子放下来,然后张大了口,随即又觉不妥地缓缓微闭,只于唇间小声地惊道:“音顾,我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可以不用再赚钱了……”   音顾看着她宝贝似的拢着那堆银锭子,底下似乎还压着些银票,银锭子中间又闪过一些金色的光芒。她微微一笑,顿觉心情很好。只是并非因为这堆金银之物而好,而是喜眉说要跟她过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心情大好的音顾揽着喜眉,无聊地抛着那些银锭子玩,吓得喜眉的心跳跟着她的手忽高忽低的,简直有些刺激了。“喜眉,说话要算数的。”音顾侧看着她,道,“不算数的话,要受惩罚的。”“什么说话算数?”喜眉不解,手里还在抢救着那些被音顾抛到马车角落里的银子。   音顾淡淡一笑,尔后又道:“你不在乎了吗?”   喜眉继续不解,回头看着她。“你说过,对于女子来说,名声是很重要的,”音顾指着这马车的小小空间,“你与我坐在这里,踏上行程后,也许名声一词,就是过去的事了。”   喜眉捡了银子回来,小心翼翼地堆放在钱堆里,然后突然抬头,有些迟疑,又有些犹豫地道:“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如何生活比较重要。”   音顾微愣,没想到喜眉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喜眉便展了些眉,指着那些钱道:“有银子,如何生活,就比较好解决了。”说罢她觉得自己说得十分在理,还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音顾托着下巴看着她,久久地看着,然后也点了点头。   这时终于有人敲着马车催促了,音顾低头躬身出去,喜眉的声音在后面又怯怯地传来:“音顾,你们家,不可怕吧……”她隐约能猜到,音顾并非常人家的女儿,她是有些怕与大户人家相处的,这点,音顾应该知晓。   音顾身形微滞,缓缓回头,低眉道:“不用怕。”   出了城门,又遇“莫远廊”,廊口放着一面轿子,守着几个抬轿的小厮。见到她们,小厮递了话进去,已经等了一会儿的湘琪从里面钻了出来。   对于她来说,这双璧人是她接来的,理当由她送走。   她来时并没有抱着心爱的琵琶,而是拎着一只鸟笼。“这是夫人交待要给你们的。”湘琪把鸟笼递给音顾,掀开套布。   音顾望着鸟笼里那只浑身灰色,并不起眼的鸽子,微微皱了下眉。   喜眉则是呆呆地看着这只鸽子,唇色瞬间褪尽。“这鸽子是从桑梓姑娘那里讨来的,想来总会有些用处。”湘琪微微屈身,轻声道,“快些上路吧,上午应该可以赶到最近的镇子。”   喜眉缓缓伸手把这只鸟笼接过去。   她还记得,那天那只鸽子摔倒在庆家的那个院子里,然后……便是一场她生命中可怕的变故。   忽而想到时,浑身依然隐隐战栗不止,清晨的微凉便似被浇了一层冰水般从骨子里往外的冒着寒气。她微抖着手将套布放下,勉强对湘琪笑了笑,便爬上马车去。   湘琪轻叹了口气,有些不忍。接她们来时身旁也带了送信的鸽子,可是却一直没有让喜眉看到,怕的就是触动她的伤心事,而现在这只鸽子要一路相伴,那岂不是要让喜眉片刻不得安宁……   可是这是夫人交待的,她又不能说什么。   音顾自然知道未央的意思,未央说过的话并非是假,单看喜眉见这一只鸽子的反应便知道往事还在她心里,也许已经是植了畸形的深根,只是从没有让它冒头发枝芽而已。   这只鸽子只是一种提醒,提醒音顾不要忘了,喜眉心底还有尚未抹平的伤……

第六十章花椒

“莫远廊”,意在莫远游,不过该走的人依然还是作别了相送之人。无柳相送,便在廊间送一段,湘琪望着缓缓上路的马车,心里略有些其他的滋味。不知道下一次看到她们时,是何情景,因着是音顾,因着是喜眉,她倒有些小小的期待了。   今天太阳迟迟未现,天空灰成一片,看来是个阴天。这自然是个极好赶路的天气,音顾扬鞭一甩,轻喝着赶马前行。   三个时辰不到,便如湘琪所说,到了邻近的一个镇子。   这镇子因为离素青城不远不近,最是来去歇歇脚整个行装的好地方,所以吃饭的小馆子多至畸形,镇上大部分人家都以此为营生,故而仅有的一条青石板路上车马众多,热闹非凡。   音顾并没入镇太深,不过未央准备的这马车不算大,很容易塞进某个间隙间。这双驾马车想来是未央精心挑选的,车身做得十分坚固,一路上走得快也不会随着路况摇摆跳跃,总能压缓着路辙行驶,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马车自身没有什么动静,而马车里的人整个上午都不曾开一下腔,这一路音顾自然驾得十分专注。   到了小镇,寻了镇口的一家饭馆,停好了马车,音顾这才回头掀开布帘子。   喜眉正收拢双腿,斜倚在小榻上,双眸紧闭,似是睡着了。而榻的另一头,正是湘琪送的那只鸟笼子,笼罩被掀掉了,鸽子正低头吃食,见有光进来,便抬起头来低“咕咕”了几声。   一瞬间,音顾觉得这只鸽子很像之前自己养的那只,通些人性……   许是鸽子的声音惊醒了喜眉,她慢慢放直了腿,揉了揉眼睛,也发着和鸽子咕噜一样的模糊声音:“怎么了?”“到小镇了,下来休息一下。”音顾朝她伸手。   喜眉又似还没睡醒,呆呆地看了这只手一会儿,这才忙爬下榻。   那鸽子见状扑腾了两下翅膀,又叫了几声,喜眉便像被刺到一般猛收住了脚,缓缓转头看着那只鸟笼。   音顾收回了手,静静地看着喜眉微僵的背影。可惜她转过身去了,一时看不到她是什么表情,不过她立即就掉回身来,咬了咬牙问道:“这鸽子,一定要带着么?”音顾微有一时没作声,她便挥了挥手,“算了,我不是不知道姐姐的意思。”她再不看那鸽子,挑帘出去跳下了马车。   小店的菜并无什么特色,都是些家常菜,不过就是有些过于香辛,也不知搁了多少花椒。整个店里的客人都吃得直吐舌头,大声叫着酒水,却又感到更加辛辣。   喜眉自然不会那么不雅,只是用手不断地扇着风,眼泪都几乎冒出来。   而音顾则是仔细地把盘子里的花椒挑拌在菜里,然后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送。她闭上双唇缓缓咀嚼着,让花椒碎在齿间,让菜香在口里释放。如此,却又吃得毫无声息。   大概整个小店,她是吃得最优雅的人。   喜眉看着她,不禁十分忧愁,吃个饭两人都这么大差别,她家……到底是何模样……   慢慢地,喜眉却又有些惊异,因为音顾虽然没有表露什么,那额头却密布了些汗珠,甚至可见它是如何从肌肤里渗出来的。   喜眉咬着筷子,好一会儿才提醒道:“要不要给你来壶茶?”“不用。”音顾的嘴里已经快要麻痹了,但她却依然淡道,“快些吃,吃完我们再走一段。”

喜眉便又吃了几口。可是音顾她还在出汗,脸色都有些潮红了,这实在令喜眉有些手足无措:“我……吃饱了……”“好。”音顾也放下了筷子,叫了伙计过来结帐,然后两人出了小饭馆。“你还好吧?”喜眉眉间有缕忧愁,眼里全是音顾的执拧,不由埋怨道,“明明吃得那么辣,却一口茶都不喝,为什么呀?”   音顾朝她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只是把她扶上马车去。   拨掉马头,出了小镇,继续向前走。没过一会儿,喜眉便挑了帘子问音顾:“姐姐给我装了一小坛子酸杨梅,你要不要吃些?”结果音顾只是摇头。   喜眉放下帘子,又翻了翻带的东西,竟然找到一包亮晶晶的粽子糖,是松子仁的,便又忙问道:“音顾,这里有粽子糖,吃不吃?”   外面又没给她答腔。   这下子喜眉坐不住了,放下东西掀帘出去,却正逢音顾微拨马头让路上的一个大坑,于是喜眉一下子很狼狈地扑在了音顾背上。“啊……”喜眉一把抱住音顾的脖子,又差点被她头上的簪子戳到,忙细声尖叫了声。   音顾便把马车赶到路旁吁住,回头扫了她一眼。   喜眉刚喘着气跪坐在她身后,见她回头,不由一呆。   音顾的嘴唇很红,从没有见她的唇色如此红艳过,像是抹了口脂,还似是曾经自己送的那半支的颜色。可是,她送给音顾那半截口脂曾被她看到过,竟是一分未损,所以现在音顾定然不是在扮美,而是……喜眉咂舌问道:“你是不是被麻得说不出话了?”   音顾微微开口,嘴里便像要吐出一团火一般,她把喜眉推进马车里,自己也翻身进去。“怎么办、怎么办!”喜眉急得团团转,刚才一摸音顾的背上,似乎都出汗了。   等音顾进来后,喜眉忙跪在她身前捧着她的脸仔细看着,不由心疼。音顾的双唇很薄,笑得时候或是一抿,便有些刻薄的味道。好在她待人虽然冷淡,却不是真苛刻的人,只是在吻她的时候,这双薄唇便像生了很大的力气,总是紧紧含着她的,经常逼得她无法呼吸……   喜眉面上一薄,怎么就想起这些事来。她忙端正了态度,用拇指细细揉着音顾的唇瓣,偶又想起这双唇是如何的欺负过自己,一时不察,指尖便用了些力。   音顾微微皱起眉来,花椒麻在舌上,嘴里,这边未好,双唇又被她搓揉得生疼。音顾伸手把喜眉的手抓住,然后双眼烁烁地盯着她。   这种目光喜眉现在已经很熟悉了,她忙道:“不行,这是在路上……”   果然她太了解音顾了,现在只要对方一个眼神,八成就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知道归知道,那双被搓揉地更加火辣的唇还是压了下去。“唔……”喜眉身子后仰,几乎被折弯。她只得抓住音顾的手臂,努力攀到对方的肩膀。   这吻不似之前,没有什么攻击性,只是缓缓摩挲着唇瓣,仿佛要把这火热一同传染过去。   慢慢的,喜眉再笨也察觉到了什么。音顾已经启唇,却只是无力地含着她的唇瓣,往日里不是很温柔的舌头并未探出头来,倒教她觉得少了些什么。   难道音顾是想告诉她,那舌头……是被麻地快失去知觉了?喜眉眨了眨眼,决定试探一下。她不敢看着音顾,那双眼睛仿佛要把自己吸进去,她只得看着车顶,那里居然有涂彩的壁画,一时也不知是什么,她也没有心思去观察。   怯怯地张开嘴唇,把自己的舌尖顶进对方如火一般的口里,音顾似有一震,双唇一闭,便含将住了。喜眉大惊,轻呜了几声,却只换得音顾搂在自己腰间的手更用了几分力。   喜眉心里真是冤死了。同是女子,怎么就总落在下方,她轻捶着音顾,又扯着她拢在胸前的几缕散发,就差蹬上几脚了。

这世间,不要我的人有这有那,而要我的,有音顾一人,就可以了。   喜眉头枕着手,定定地看着那只鸽子,久久后,缓缓下了床伸出手去,打开鸟笼,把鸽子抱在手里。   突然记起来,当初,自己是很喜欢音顾的那只鸽子的,眼前的这只,竟然有些像……   此时她们正住在一户农家里。这种事早就已经有过,她也没什么不适应的。   音顾端了些饭菜进来时,便看到她抱着鸽子,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鸽子的背。   农家的窗户不过是最简单地直棂窗,她就倚在窗边,透过窗棂望着外面的上弦月,脸上貌似一片平静。“吃饭了。”音顾开口说道。她把饭菜放在桌子上,然后轻发了个声音,那鸽子便飞离了喜眉的怀抱,落到她的肩上。   喜眉愣愣地看着,然后走过来:“这鸽子到底是谁训的,怎么都听你的话?”   音顾悠然想了想,才缓缓道:“她叫夙命,有机会的话,也许可以一见。”“夙命?”喜眉念了遍这名字,又见音顾有些怀念什么似的眼,不禁心下微酸。哪怕是音顾提及她在离伤城的那个家时,似乎都不曾流露这种眼神,这夙命,不知是何人。“这鸽子,你有,桑梓有,我姐也有,看来你们相互都认识。”喜眉漫不经心地说着,伸着筷子去夹菜。菜吃到了嘴里,却没听到音顾说话,她便抬头,只见音顾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她一怔,问道,“怎么了?”“她不是个普通人,我们都有她的鸽子,却也不是都有关系。”音顾缓了缓,“倒是因为你的原因才都认得的。”   喜眉微微苦笑:“我也和这人的鸽子有关系,要不是……”她哽咽了一下,换了口气才说道,“至今我也不知道那鸽子怎么就死在我的院子里,现在想来,太奇怪了。”   音顾的眉尖轻抽了一下,缓缓放下筷子。喜眉却已经端起饭来吃着,许是饿了,所以吃得十分香甜,其间还不忘夹菜到音顾的碗里。   一时之间,农屋、直棂窗、飘香的饭菜,最重要的是,豆灯下对面坐着的这个女人。音顾想,最后若是能这样,也不枉人生这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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